西西

【启红】风雪


晦涩了半月的天,终于下起了第一场雪。风刮起漫天的白色,裹着湿气,恶狠狠的吹在人身上,自骨缝里往外渗着疼。
张启山转了一圈营地,嘱咐给哨兵一人加一件厚重些的棉衣,又坐在了地图前发呆。
诱饵已放出去了,想来日本人明日便会有动静,虽说计划已在他心里走了数十遍,可仍是放心不下。
张启山有些头痛。这局已布了许久,这几日更是忙的人仰马翻,偏偏入夜之时总是毫无睡意,昨夜他起身巡了六次营天就亮了,不知今日又会如何。

营帐帘幕一动,一股雪粒子呼呼的吹将进来,张启山眼神一凛,就势闪到了桌子一旁,抬手时扳机已扣下一半。

然而下一秒他就愣住了。

“二…二爷?”

二月红抖了抖身上的雪,被张启山这全副武装的样子吓了一跳,噗的笑了出来。
“嚯,佛爷,人家刺客都走窗户,我可是大大方方自正门进来的。”
张启山挠了挠头,有些尴尬的收了枪。
二月红立在门口,白色的大氅上亮晶晶的,隐在袍底的鞋面已浸湿了大半,变成了藏青色,上面挂着半截泥。张启山迎上去接了二月红手上的食盒,触到的掌心是意料之中的冰凉。

张启山眉头皱了起来,“天寒地冻的,路又不好走,你大老远跑来做什么。”
说着将人按在行军床上坐了,解下二月红湿漉漉的大氅,将自己的大衣给那人披上,又东翻西找了好一阵子,却是什么也没找出来,只好倒了杯热水递与二月红。
张启山搓着手,面上带着歉疚的神色。
“我帐中的火炉全数分给军士了,没想着你能来,我自己用不上。”

二月红几年前下斗,在斗下的冷湖边困了数日,生生自暗河逃了出来。自那之后身子便极畏寒,一入冬全身的关节胀着疼。张启山因为这,曾托人自近京的西山窑带了上好的银骨炭,在红府和自家宅子里都摆满了炉子,一冬不停,自此二月红到何处都如踏入暖春。
二月红打量着营帐,心知战事绵长,物资吃紧,张启山怕是将家中那些暖炉也尽数分了出去,这湿冷的指挥所寒酸得窘迫。

“无事,我带了酒来,佛爷便同我饮上几杯,暖暖身子吧。”二月红温温和和的笑着,将桌上的地图悉心收了,腾了一块地方出来。
“明日还有战事,我可不能醉。”
“佛爷当我不知你的酒量?”二月红不理会张启山的胡话,执着酒壶缓缓的斟着。
今日他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袍子,领口做的很高,将白皙的脖子藏的恰好。执着白玉瓷瓶的手修长干净,骨节分明。这里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装,沾着灰尘,汗水,染着血,带着硝烟味儿,二月红来了,显得精致又安静。
二月红总是能有这样的本事,他所在的地方,无论清静或热闹,张启山待着都安心的很。
呵…张启山想着,怎会不醉呢。

“临安街上新开了家糕点铺子,栗子糕做的甚是好吃,你尝尝。”
“仗打久了,你给我,我也品不出好,真是可惜。”张启山这样说着,一块却已下肚了,没羞没臊的往口里送第二块。
二月红瞅着他笑,“我原只记得你惦记我家的桂花酿,何时喜好上了这小玩意。”
张启山口里囫囵着,含糊不清的答,“日子苦,甜食吃起来高兴。况且——上次你送与我的榛子酥,我只放在柜里五日出了趟公务,便被副官偷吃了个干净,我可心疼的紧。这次再不能便宜了他。”
那一盘栗子糕转眼见了底。二月红见张启山拿着上好的桂花酿当白水一般往下送糕点,心疼的掐着张启山的大腿。

言语之间,杯中酒已尽。二月红本欲起身再斟上一些,却听的门外一阵劈劈啪啪的声响,而后头上系着一根蜿蜒爬过去的粗电线的电灯泡啪的一声灭了。
张启山下意识的将手护在二月红身前,看见副官已挑帘进来了。
“佛爷,似乎是雪太大压断了线路。正在抢修。属下给您带了两根蜡烛。”
不等张启山答话,二月红点了点头,“放这里吧。”顺手将盘子里最后一块栗子糕塞到了副官手里,副官感激的看了张启山一眼,飞快逃出去了。
张启山气的没刮干净的胡子都要竖起来。

“我就觉着这蜡烛好,你那灯看着冷得很,孤零零的。”
二月红也不理会他,自顾自的点上了,有风自营帐的缝里钻进来,盈盈的火苗抖啊抖,却也照出了一片暖人的昏黄。
“佛爷你可还记得,你我自初识起,每年除夕夜便执酒秉烛谈至天明,好不畅快。”
二月红将烛芯挑了挑,模糊的光下映着的脸的轮廓,面颊因饮了些酒有些微红,倒是另一种不清冷的好看。
张启山瞧着眼前这人,似乎一下子明白了,缘何他最敬重的那位将军,自家门经过,也抵死不入,自战争开始,至今也有七年了。

人啊,一旦有了牵挂,有了温存,又怎能不贪生呢。
可战场上到底容不得贪生。

如张启山这样的人,此时也忽然想着,卸了这一身铠甲,自己也能日日去那牵肠挂肚的红府坐坐,听他晨起咿咿呀呀吊着嗓,同他日暮围在一张木桌前吃些家常菜。
可叹旁人过了一辈子的寻常日子,竟是他张启山求也求不来的现世安稳。

又或者是自己要的多了,那就这一晚,再长一点也好。
张启山发誓,过了今晚,他还是那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而过,面无惧色的军官。

二月红见张启山愣愣的出神,将手放在他眼前晃了几晃,“佛爷?该不是真醉了?”
张启山笑着,说大概吧。
“佛爷,我新收了个徒弟,叫阿青。他爹是府里的伙计,娘亲在城北边替人家做衣裳。”
“是个团圆的家啊。好事。”
“我也不打算教他下斗,学学戏也好,若不愿我送他去念书也好。”
“红老板心善,不像我这军营里,警卫员就是个十四岁的,还是个小娃娃呢。”
“是你乱教人家,不然好好的孩子怎么一心就要上战场。”

“老九自香港来信,问你我安好呢。”

“小五走时送了我一斗,我去城郊看了看,无甚把握,哪日你与我同去吧。”

二月红往身侧看去,张启山伏在桌案上,已睡的香甜。蜡烛在他手边燃着,风过时还燎着几许发梢。
二月红悄声起了身,叫来副官将张启山弄到了床上去,掖紧了被子。张启山睡得很沉,半点也没弄醒,在床上连个身都没翻。
副官惊得握着二月红的手连连作揖,“二爷您真是神了,佛爷他几日都没怎么睡,我们都担心得紧。”
二月红笑了,“好生照顾你家佛爷,我回去了。”
副官拦着说外面风雪大,明日再走。二月红摇了摇头,自己本就是放心不下那人,如今见也见过了,留下来耽误他的心思。

况且,二月红笑着说,你家佛爷,知道有人等他。

这漫天风雪,敌不过一壶温酒,一豆烛火,一个踏雪而来的身影。世间千万人,也只有二月红,令张启山心安。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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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写的时候脑子里蹦出无数句诗来,然而都不是很贴切真是奇怪了……………
分享一句很早就看到的 最近很喜欢的话吧(和启红有没有关系得看怎么想了hhh)
此地无非诗酒茶,君心若定可安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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